伊尔泽·艾辛格
很长一段时间司令部都没有下达命令了,种种迹象表明,这种状态或许会一直持续到冬天过去。被遗忘的值勤哨兵依旧守在树梢上,木然地等候着夜幕降临。敌人就在河对面,一直没有任何动静。黑夜一天一天变长了,每天清晨洼地里升起的雾气也越来越重。炮兵自卫队里,一些年轻的志愿兵有些沉不住气了,他们受够了这些天来没日没夜的等待,对这样的战争越来越失去了耐心。于是他们私下里决定,倘若必要,即使上头没有下达命令,他们也要在下雪之前发起进攻。
所以当他们中的一个,没过几天被分队指挥员派往司令部送一封信时,他立刻产生了不祥的预感。谁都知道,如果下面的士兵计划暴动,哪怕只是随口说说,上头都不会当儿戏的。到了司令部,他把信交上去以后,他们问了他一些话。他觉得几乎是在审讯自己,心里惴惴不安起来。
他等了很久,终于接到指示:拂晓之前,将一份军令送回分队。他越发感到意外了。他被安排坐车抄近路走,还拿到一张标有路线的卡片。而且还有一个士兵奉命与他同行,尽管他很不乐意这样。透过打开的车窗,他看到自己要踏上的路。这条路先是横穿一块林中空地,然后蜿蜒在树林里。
车开得很快,穿过林地之间的轮伐区通向山地深处。汽车在树根上颠簸行驶。那个开车的士兵好几次转过身来,瞅瞅怀里揣着军令的炮兵,似乎在确认自己的货物是否还在。他心里感到很不舒服,越发觉得,这是派他送信回去的长官对他不信任的表示。
信里会写些什么呢?也许是某个边远的岗哨清晨发现了河对面敌人的什么动静。不过,此类谣言不总是有吗?很可能是指挥部编造出来,好稳定大家的情绪。当然,这封信也可能只是一个伎俩,他们对他表示信任,也许只是装模作样。如果他真送去了重大消息,那么,从现在这封回信里一定能看出来。他想,最好是现在,在路上,就知道里面写了什么。他的手摩挲着那封信,手指触及上面的封印。想拆开军令的渴望,像火焰一般越烧越烈了。
为了赢得时间,他请求和开车的士兵换一下位子,由他开车。手握着方向盘时,他的心绪渐渐地平静下来。他从容地开着车,汽车平稳地行驶着。突然,前方的道路像神经错乱一般塌陷了下去,车一下子陷进泥泞里。幸好,他俩安然无恙。马达熄火了。几声鸟鸣,寂静的树林显得更加寂静。他俩把汽车从泥坑里弄了出来。士兵主动提出自己去查看故障,爬到了车下。炮兵还是坐在车上,他毫不迟疑地拆开了手中的军令,本该尽量保持封印原样,但匆忙之中什么也顾不上了。他探身窗外,读了起来。军令上赫然写着:处死他!
在士兵的脑袋从车下伸出来之前,他迅速地把军令塞回到胸前的口袋里。“一切都好!”士兵高兴地说。接着,他就问自己,是否继续乘车前行。是的,他应该继续前进。可当汽车被发动时,他又暗自思量,也许应该杀死这个同伴,就在现在,或者等会儿在汽车行驶中。毫无疑问,这家伙就是派来押送他回去接受处决的。
路在最低处宽阔起来,好像后悔它刚才突然下陷似的,又平缓地朝上蜿蜒。自杀者的灵魂,由天使托着,炮兵心想,她们会把自杀者的灵魂托到法庭,曾以为是正义的行动,将会被证明是罪责——没有接到上级命令,合谋擅自采取军事行动。他疑惑不解的是,为了处决他,他们为什么兜这么大一个圈子。
天渐渐暗了下来。他看着前面开车的士兵的轮廓——他的脑壳、肩膀、摆动的双臂——清晰的轮廓,可在他的视线里总是模糊不定。这个轮廓融入了夜色之中。
士兵转过身来,对他说:“今晚我们会一切顺利的!”这话听起来简直是讽刺。没等他回答,士兵又接着说:“我们平安到达就好了!”他从皮带上解下了手枪。树林里很暗,似乎黑夜就要来临。
他们很快到达最后一片开垦地,比预料的要快。他想,等过了这片开垦地再动手,到那几户烧毁的农家——炮兵营所在地之前,后面都是茂密的树林。
他手握着枪,搁在膝盖上。第一声枪响时,他以为自己手里的枪走火了。倘若子弹射中了坐在前面的士兵,那么就是士兵的“幽灵”表现出了极大的机智和果断,因为车还在飞快地行驶着。过了一会儿,他才意识到,原来是自己被击中了。枪从他的手里滑下去,他的胳膊无力地垂着。车驶入树林之前,又有好几枪朝他们射来,幸好都没有命中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