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岭上又见映山红

胡存廉

周远友生在山里,长在山里,后来又在山里教了二十五年的书,今年,他整整四十五岁。

从太爷爷那一辈开始,周家就住在海拔近千米高的一块坡地上。从前,坡地上建有一座道观,观里的道士无疾而终后,被葬在附近的一片竹林里。

直到今天,道士的坟冢还静静地卧在竹林里,只是年久失修的道观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垮塌了。后来父亲用散碎的石块,重新搭起三间小屋。新中国成立初期登记地名时,安徽省金寨县燕子河乡的版图上,就留下了土塘村道观村民小组的标识。

回到生命的原点

道观村民小组共有三十来户人家,由于山高林密,彼此相距最远的竟有十几公里山路。1954年,土塘村办起了小学,从此,离学校稍近一些的娃娃们,每天就可以背着书包来念书了。但道观村除了跟学校隔着一条麒麟河,更叫人头疼的是,山路实在太陡峭,也实在太漫长,想让孩子们天天有书念,无异于爬到山顶摸太阳。

村里的干部也希望让道观的孩子念上书,便和周远友的父亲商量,看周家能不能腾一间房子出来当教室。父亲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。打那以后,道观就有了自己的小学校——道观小学。

道观小学的学生人数每年都不一样,多的年份能有十来个,少的年份只有七八个,老师却始终只有一个。周远友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也是在道观小学念的,后来转到土塘小学念四年级,幸亏底子打得比较扎实,他的成绩基本能挤进班里前十名。

周远友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燕子河念的。每个星期六放学后,他就带着空粮袋和空咸菜罐子上山,星期天再带着粮食和咸菜,以及母亲给他的一角五分钱下山。这一角五分钱不是用以零花,而是交给学校的搭伙费。这一年,道观小学的老师六十出头了。土塘小学没有老师肯上山补这个缺,颤巍巍的老先生只能硬撑着。村支书找到周远友,希望他念完高中就回去接班,每个月能有四十块钱的工资。

岭上映山红

周远友一方面懂得四十块钱对山里人家的重要性,另一方面更清楚,山里孩子对知识的渴望有多么迫切。1984年秋季开学后,二十岁的周远友成了道观小学的第二任老师。山民们不再喊他的小名,而是恭恭敬敬地称他为周老师。

这种发自肺腑的尊重,周远友是在成为道观小学老师的两年之后,才真正由衷体会到的。那年,他交了一个名叫张琴的女朋友,她家在离道观十五公里外的深山里。张琴没有念过书,所以从相识的那天起,姑娘就对周远友怀有无理由的敬重。张琴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到道观来,来了先帮周家忙里忙外,等到事情做完了,就端把矮凳,带着一大把刚从山上摘回来的映山红,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外,看周远友给学生上课。

1988年10月,周远友成了张琴的男人。周远友对张琴很痴情,对学生却更加上心。因为平日里太忙,直到结婚那天,周远友只给张琴做过一套衣裳。

结婚不久,张琴怀孕了。春去夏至,张琴即将分娩。周远友提前一天下了趟山,到麒麟河对岸把接生婆请了回来。过河的时候,周遠友还特意观察了一下河床,见河水没有漫过膝盖,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。万一临盆时出点岔子,只要河水不涨,他就能把自己的女人往医院里抬。

天黑的时候,女人在接生婆的协助下,拼尽全力把肚子里的娃娃生了下来。接生婆告诉守在门外的周远友:“娃娃算是生下来了,是个男娃,但大人的情况不太对劲。”

周远友又喜又惊,连忙问接生婆:“要不要把人往医院抬?”接生婆也有点拿不准:“山高路远,月黑风急,还是让我再试试吧。”

这一试,又过了半个多钟头。屋里一声一声的号叫,终于号碎了周远友的侥幸之心。他调头就朝最近的一座山坳奔去。那座山坳里有户尹姓的人家,兄弟五个见到气喘吁吁的周远友,立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,没等周远友把来龙去脉讲清楚,尹家兄弟们已扛起竹床冲出了门。

奄奄一息的女人被绑在竹床上,救命心切的汉子们一路狂奔来到麒麟河边,收住脚的那一瞬间,周远友和尹家兄弟全都傻了眼,下午还是乱石裸露的河床,此刻竟已被咆哮的山洪彻底吞没。但尹家兄弟只相互对视了一下,六个男人的十二只手就举起竹床,蹚进了急流旋涡中。

周远友和尹家兄弟的命是豁出去了,但还是没有留住张琴的生命。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,尹家兄弟又用竹床把女人抬回了道观。一路上,周远友总是东张西望,还问:“我怎么没看见一窝映山红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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