〔日〕荻原浩 魏高修 译
“社长,你一个人可以吗?”
佐久间从半圆形的窗户边探过脸来,十分关切地问我。他大概是担心我的身体吧。椅子又硬又小,不过我很享受坐上去的感觉。我朝他点点头,说:“嗯,没问题,帮我把门关上吧!”
硬硬的塑料门关上之后,半圆形的包厢顿时融入周围的黑暗之中。远远听到有人喊了一声“开始”,紧接着包厢抖动起来。
摩天轮是我的游乐园中最受欢迎的项目。坐在上面,高原的美景尽收眼底。
游乐园已经过了营业时间,是我央求工作人员帮我开的,因此乘客只有我一个人。
坐在摩天轮上,我会想起如烟的往事。
当年父亲想让我继承他的事业。“你上经营学系吧!”他向我提出建议。
我却没有一点那方面的心思,而是进了日本大学艺术系。我想从事电影方面的工作。
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回家。原因之一是高中三年级时,父亲突然再婚,而我不能搞好跟继母的关系。
毕业后,我往返于松竹电影公司的“西奈里奥”研究所。经常跟伙伴们一边喝酒,一边调侃刚刚看过的电影。大家纷纷吹嘘说,如果让我们来拍的话肯定会更加好看。那时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。钱虽然不多,但是不工作也能吃上饭。至于钱的出处,却放在心底不愿提及。
跟小我4岁的辽子相遇也是在这个时候。辽子是有潜力的舞台剧女演员。
“你很潇洒呀!天天吃喝玩乐还能过日子!这可是外国电影里才有的呀!”
这是朋友半开玩笑地向她介绍我的情况时,辽子说的第一句话。她咯咯咯笑着,毫不掩饰。真是个讨厌的女人!我暗想。这就是我们最初的交往。
后来继母寄给我一封父亲病重的信。收到信后,我做的第一件事情,是去辽子所住的公寓,我要约辽子一块回去。那时我们还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关系,只是跟电影中演的那样,见面时只会笨拙地接吻。假如我约她一块回去,她应该会二话不说跟我走的吧。我单方面乐观地想着。
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。
“真讨厌,又喝醉了!到明天就把这些忘了吧!”
年轻,一无所有。那个时候的我所拥有的仅仅是脆弱而容易受伤的自尊心。在我听来,那样的话是对我的全面拒绝。
我一个人坐上夜行的火车,第二天下午到达广岛。可是我没有赶上见父亲最后一面。
在故乡的日子,我忘记了电影,忘记了东京。可是,唯独忘不了辽子。
第二年,我决定去东京找辽子。听朋友说,辽子不做舞台剧演员了,而是在一家不动产公司做职员。那天是她22岁生日。我一边祈祷着“应该还住在这里吧”,一边叩响了她公寓的门,一只手抱着一大束玫瑰。神啊,保佑我!虽然我放弃了从影的道路,但一生中至少让我有那么一次,经历一下电影中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吧!
看来我天生就不是什么剧作家。在夜行列车上背得滚瓜烂熟的求婚台词,在见到辽子的那一刻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。我的第一句话,不但没让辽子激动得热泪盈眶,反而把她搞得莫名其妙。
“我来问问你,这一阵子有什么想法?”
似乎辽子也不适合做演员。她想跟我说句什么,结果却一句“台词”也没有,只紧紧地抱住了我。
结婚后,周末我们通常会去电影院。没有愤世嫉俗,也不用对电影指手画脚,真是无比快乐的事情。即使是无聊的电影,两个人看的话就会成为愉快的事情。我们一月一次去外面的饭馆奢侈一下。即使是粗茶淡饭,两个人一块吃的话就会成为美味无比的大餐。有时候会吵架,但很少会持续到第二天。
我们并不是不想要孩子,可是一直都没有生孩子。不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。
但老天真会捉弄人。本来已经放弃生孩子的念头,可是在辽子38岁那年,我们意外得子,我已经年过40。在一次羊水检查时,我们得知孩子有问题,但是我们毅然决定生下这个孩子。
我们得到一个男孩。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和轻度的智力障碍。“大概活不长吧!”医生无情地下了结论。我们给他取名“久生”,以此来抗拒医生的结论。
让久生平平安安地长大吧。这是我和辽子共同的愿望。
为了能让久生上普通小学,我们气势汹汹地跟学校交涉。
我们送久生去上游泳学校。知道他喜欢昆虫,我们就买来大人用的昆虫画册,做了一个昆虫饲养箱。
说是平平安安地长大,但实际上久生让我们体验了比普通父母更多的人生感受。我们带他去很多地方旅游,包括去国外。他不是占有欲强的孩子,但只要他说想要,我们嘴上虽然说要节约,实际上却毫不吝惜地买给他。辽子和我都心怀恐惧,害怕医生的预言成为现实。


